文人养小动物别有情趣。孙犁喜欢养蝈蝈，在《远道集·后记》中写道房子里“有各式各样的蟋蟀在四处鸣叫”，也就“不必再去花一角钱买叫蝈蝈了”。由此，孙犁更是忆起了往昔在秋季的山村所“听过的蟋蟀的合奏”，“那真是满山遍野，它们的繁响，能把村庄抬起，能把宇宙充塞”。在1987年8月1日给姜德明的信中又谈到了蝈蝈的价格和吃食：“蝈蝈，天津今年是四角一个，且有本地青皮欺压乡下人，强为‘承包’，与西瓜同售。今年我才知道这玩意儿好吃大米饭，过去我喂它丝瓜花、菜叶，因有污染，常常死去。大米饭则既方便又安全，特为同好介绍之。”其喜爱之情，溢于字里行间。

金岳霖则喜欢养蛐蛐，家里常常摆放几个蛐蛐罐。金岳霖“头一次养蛐蛐就得到一只红牙黑蛐蛐。它不算大，只有九厘八。可是，在试斗的头一天，它一口就打败了一个一分重的翅子”。可惜，这只蛐蛐最终乱斗而亡。金岳霖还养过一对黑狼山鸡，因担心鸡会被冻死，金岳霖按照书上的养鸡法，给两只鸡灌了一管子鱼肝油，“结果它们很快就在窝里寿终了”。在昆明时，金岳霖还养过一只桃源的黄色毛腿公鸡，金岳霖称之“小黄”。小黄常常“堂而皇之地伸脖啄食桌上菜肴”，金岳霖就与之平等共餐。小黄生来就是“霸权主义者”，“一战就把人家的柴公鸡打败了”，从此，称霸村子，结果被人一棍子打死。抗战胜利，回到北京后，金岳霖又经历了一次类似的经验，“又是我的公鸡逞凶被人家打死了”。

猫是夏衍的座上宾。夏衍爱猫，许多人都知道。夏衍的猫在家中“享有特定的座位”，“当客人来时，他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客人，然后坐在一张小椅子上，并不把猫赶走，让位于客，或让位于他自己。没有客人时，他和猫平等分坐；有客人时，猫与客人平等，他自己是自贬而叨陪末座。”夏衍还将自己养的一只猫取名“老鼠”。

沈从文曾经养过一只哈巴狗，并为之取名“科布多”。沈从文之子沈龙朱认为这个名字具有“蒙古味”，是“蒙古名字”，并解释说：“‘科学’的‘科’，‘布什’的‘布’，是‘多少’的‘多’。名字没有具体的来由，但叫得嘴顺：科布多。”学者刘红庆从沈从文的职业出发，认为教书为业的沈从文很可能叫的是“课不多”。

黄苗子也喜欢猫，有不少关于猫的画作，还曾为小猫写过悼词。偶然的一次散步，一只小猫跟着黄苗子的小孙女回到了家，小猫“毛色浅灰，像一个小圆球，大眼睛目光炯炯有神”,一家人都非常喜欢这只小猫。可惜在晚饭后的一次散步路途上，小猫命丧大狗之口。一家人为之沮丧，并在后园举行了葬礼。黄苗子宣读了悼词：“猫咪猫咪，幼小娇怜，惨遭狗吻，命丧黄泉……世途险恶，汝猫何知，夜晚阴森，送汝命时……天理何恃，善恶何报，弱肉强食，岂即天道！”

李埏在《老鼠与油灯》一文中谈到了一只让刘文典又“怜”又恨的老鼠。李埏曾从刘文典处借阅过一本《唐三藏法师传》，书中竟然夹着一幅形神毕肖的老鼠图。问其故，原来，抗战时期，在云南乡下，“刘文典喜欢通宵达旦地读书、著书，常常是鸡鸣时才上床，到下午两三点钟吃早饭，其著作大多是在油灯下完成的”。“我在乡下看书时，点的是香油灯，灯芯上的油滴到灯盘上。一天夜深人静，老鼠出来找食吃，好像没看见我这个大活人，就爬到油盘里偷吃香油。当时真想打死它，转念又想老鼠是在讨生活，我读书也是为了讨生活，何必打它呢？让它吃吧。于是我用毛笔为老鼠写生，将画有老鼠的棉纸放在书中”。刘文典一念之仁，留下了一幅生动的老鼠吃油图。可惜，如此“仁爱”却没有唤醒老鼠的爱书之心。刘文典说：“好生之德不行了，我从西庄搬来，书就装在木箱中，因住房不宽没开过箱。谁料到，老鼠钻进去做窝，将书撕得粉碎。那时要把老鼠打死就好了，我不打它，它还来整我，真是可恶之极啊！好多眉批都是我在北京写的，昆明没有那么多参考书。再则我已年老，精力不够了，现在再做那些眉批是不可能的事，我为之付出的心血完全白费了。”一念之仁，损失了几年的心血，岂不痛哉！

人与动物相遇，悲欢离合各有体味，其中总免不了人之常情，物之常理，所谓“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孰能忘情。

（作者：李玉辉，系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

来源：光明日报2024年3月22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