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是人类自远古以来在旅途与目的地的探索与体验活动。北京大学教授吴必虎认为，人类游历方式经历了从探索性游历到体验性游历的发展，古典时期和中古时期的游历更多的属于探索性的游历，知识生产与知识溢出是探索性游历的主要转换方式，近古及近现代人类移动性提高，体验性游历成为主流，身心的差异性体验是主要动机。

从探索性游历到体验性游历，是伴随着人类生产方式的根本性变革而产生的人类游历方式和游历文化的根本性变迁。本文试图从文化学和现象学的视角来分析古代游历与现代旅游的主要差异，以求透视和审思人类在游历文化上的变迁逻辑和脉络。

一、从古代游历到现代旅游是知识学意义上的转变

古代探索性游历的知识探索更强调“思”的过程，这种探索性是基于游历者的观看和思想相互联动的机制而进行的，因此知识的生成主要是从眼到脑的知识生成过程。现代体验性旅游更突出“体”的作用，是一种从观看到身体感知相互联动的过程。这种转变与西方哲学思想从古典到现代对人的认知方式的重大思想转变是密不可分的。在古典哲学思想中，以苏格拉底、柏拉图为代表，认为人类认识外部世界主要是通过“理念”先行的，身体性是被忽略的，甚至认为身体是思想的累赘。西方现代思想，自尼采提出“一切从身体出发”开始，到胡塞尔、海德格尔、梅洛庞蒂等一批现象学哲学家，重新发现身体作为感知器官对于认知外部世界的重要性。

古代游历过程中所探索的知识是一种未知的知识，而现代旅游则更强调相对于日常生活实践而言的新鲜的感官经验。古代世界，人类没有掌握足够的现代科学方式和科学手段，人类探索自然规律的主要方式是通过户外游历。现代社会，人类科学技术手段日益更新，户外游历的知识性溢出功能被日益消解。而日常生活实践的重复性、工具性甚至是异化性特征，使得人类渴望抽离日常生活实践获取超越日常的生活体验，现代旅游的游客在旅游过程中，由于只是短暂的停留，也就无法深入旅游目的地的地方性知识内部，因此所获取的知识也只是一种被处理过的浅层知识。

二、游历的过程性体验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古代游历的游历过程更多地是一种对外部未知世界的自由探索过程，而现代大众旅游则是一种被完整规划和设计过的从点到点的旅游行程。从“自由探索”到“系统规划”，从“过程”到“行程”，意味着过程性体验的重大变化。

古代游历的游历空间移动方式和线路具有一定的规划性，但往往会根据游历者现场的探索做相应的调整，探索性意味着不确定性，需要随时根据实地情况做出调整，随时根据知识探索过程中出现的意外、偶然、惊喜而生成新的游历过程，实现知识探索的流动性和变化性。现代旅游的旅游线路是设计和规定的，游客在一种被规定的观看方式中进行游历和观看，因此现代旅游中游客的自主性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影响。

古代游历的游历者往往是自主性地深入一个未知的地理空间区域，因此探索性与风险性并存。而现代旅游，安全性是首要考虑的因素。

三、在观看方式上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从现象学的逻辑来看，人类的看分为“为什么看”“看”“看到”三个不同的阶段，古代游历和现代旅游在“看”的行为方式上有着深刻的转变。

首先是“为什么看”。古代游历的“为什么看”往往是基于游历者对被观看物的自主的知识探索性诉求，是从“看”开启的知识建构过程，“看”是前提，知识获取是结果。而现代旅游的旅游者往往是在导游、导览的引导下被动的观看，“看”是在被先入为主地知识化之后的看，“看”只是为了去验证知识的可靠性。

其次是“看”。古代游历的看是一个从“看”到“思”的过程。现代旅游中游客的“看”很多时候是游客的一种漫无目的的凝视，不带思考，也不带有目标性。同时，现代旅游是一种群体性的旅游活动，游客在旅游过程中，除了对于目标旅游吸引物的看之外，游客之间的相互观看成为现代旅游中“看”的方式之一。

最后是“看到”。古代游历的知识探索和知识溢出的主要作用在于，外来的游历者带着自身的文化背景、知识体系看异地情境、游历对象，从而打开一片人类新的知识疆域，或者拓展本地居住和生活者对同一对象的新的认知方式和知识溢出。而现代旅游的“看到”，很大程度上并不意味着人类新的知识疆域的拓展，更多的是对游客的日常生活经验之外的“看到”，不在于溢出新的知识，而在于身心愉悦和心灵安顿。同时，现代旅游目的地中被看物和场景，更多的是经过人工设计与营造的旅游吸引物，因此，现代旅游中游客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物”，而是被人工塑造之“物”。

总之，从古代游历到现代大众旅游，是人类社会进入工业社会和互联网社会之后游历过程不断被规训的过程。从正面意义上，这使现代旅游作为一门产业和经济学范畴的行业，推动了现代旅游经济的发展。但从另一方面，这也使旅游过程成为一种高度人工设计化过程，使得人类在游历过程中的知识生产和知识溢出受到一定的限制，也使得人类逐渐失去身体与大地的直接互动关系，失去人类自主与自然直接互动过程，这是需要警惕的。

近些年来，人类在自驾游、研学旅游等领域的需求增长，甚至南北极地探险旅游、太空旅游的需求火爆，这意味着现代旅游正在逐渐走向分化，更多的以自由的生命行走的旅行需求正在被唤醒，这为未来的差异化旅游带来了更多的可能。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欲望始终是人类游历文化的缘起，也将始终伴随人类游历文化的变迁过程。

作者： 肖怀德

来源：中国旅游报2021年12月17日第01版